白河

鹰乃祭鸟 天地始肃 禾乃登

01

天色渐渐昏黄，云席卷着大片大片的暗，教室被光影割裂成两半，丁程鑫从阴暗的角落里抬起头来，教室早就空无一人，黑板上各色的作业毫无规律的排列着，课桌歪七扭八的延伸，教室角落里的卫生工具东倒西歪的放着，空气中有微小灰尘沉浮。

丁程鑫抓起书包就往校门口走，保安大爷听些咿咿呀呀的广播，大门松散都的开着点空隙，丁程鑫骑着车快速穿过。

丁程鑫匆匆忙忙的回到家，房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空荡冰冷，孤独感铺天盖地的朝他席卷而来，晚上他一直都没什么食欲，写完作业冲个澡就倒在床上。

头发还是湿的，枕头被水一点点浸湿，夜色越来越深，丁程鑫还是一如既往的毫无睡意，他双手交握放在脑后，房间里静的可怕，能感受到空气中微小的灰尘颗粒一点点的沉积下来。

思绪又开始毫无目的在世界每一个角落里漫游，今天偶然听前桌提起一嘴，说明天要来一个新的转学生。

新来的人吗？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丁程鑫又晃晃脑袋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着，他一直是不在乎这些事的。

睡意比往日来的快一些，悄无声息的蔓延整个大脑，丁程鑫闭上了眼睛。

他做了个梦。

梦里的自己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笑是最灿烂的笑，哭也哭的歇斯底里，一切感情都挂在脸上，连头上偶尔翘着的呆毛都显得张扬。

他梦见，自己的身边站着一个人，看不清脸，但自己只对他笑。

丁程鑫醒了。

脸上似乎还挂着已经干了的泪痕，丁程鑫站在镜子前费力的扯起嘴角努力的想要露出一个笑，接着又觉得自己举动实在荒唐，低头草草的洗了把脸，抓起书包骑着车往学校赶。

梦境比现实美好太多，清醒过后只留下蔓延四肢百骸的疼痛感，丁程鑫已经很多年没像梦里那样笑过了，连肌肉都失去了记忆。

丁程鑫从教室后门进，教室安静了一瞬又喧闹起来，课代表扯着嗓子喊快点交作业，打扫卫生的一脸睡意做着自己的工作，丁程鑫走到窗户边把该交的作业在旁边的空桌子上有序的放一摞，课代表再接着一本本的拿走，有些没写完作业的也拿走自己想要的。

丁程鑫对这一切置若未闻，托着腮看窗户外面。

喧闹一瞬间又归于平静，丁程鑫机械的把目光移到讲台中央，班主任今天难得面带笑容的走进教室，后面还跟着一个丁程鑫没见过的男生。

“大家安静一下！我们班今天新转来一个同学，下面让他自我介绍一下。”

每个班主任都是这样千篇一律的开场白，丁程鑫上下扫了一眼站在讲台上的男生，心里莫名其妙的升起一种熟悉感。

“大家好，我叫马嘉祺。以后就是班里的一员了，希望以后能和大家好好相处。”

这个声音太过熟悉，在丁程鑫的耳边炸裂开来在脑子里引起轰鸣，刺激的丁程鑫眼眶发烫，险些要流出泪来。

温柔的，清冷的。

在梦里。

他记得那个人站在自己身边，用这样的声音对自己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班主任满意的笑起来，女生小声的讨论马嘉祺长的好看，有些人还坚持说丁程鑫更好看一点，男生揶揄的看着周围的女生，还没忘记要表达友好向新同学鼓掌。

班主任在教室里环视一圈，面露难色的对马嘉祺说：“丁程鑫同学旁边有个空位，不如你先坐在那里吧。”

丁程鑫突然被点名，回过神来把旁边桌子上的书都放在了自己桌子上。

丁程鑫没有拒绝。

马嘉祺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背着书包朝丁程鑫走去，带着淡淡的笑着向丁程鑫问好。

丁程鑫笑了。

笑是真的笑，眼睛微微眯起来弯成月牙，嘴角上扬的弧度刚刚好，可以露出牙齿。整个人都浸润在阳光里，被金黄色柔和的包围着。

这是从父母离婚，丁程鑫一个人生活开始后，丁程鑫的第一个笑容。

全班的人都在注意这边的动静，心底猜测丁程鑫会是什么反应，却都被这个笑容惊艳到，甚至有些女生已经开始低声尖叫起来。

太美好了。

好像丁程鑫身上那一层隔开人群的灰蒙蒙的屏障在眼睛对上马嘉祺的那一刻都已经破碎，那些不堪的晦涩的过往，在一瞬间都被光覆盖着。

丁程鑫语调轻快的说：“你好。”

马嘉祺对周围人的反应不太理解，心底却也被这个笑容惊艳。他点点头放下书包挨着丁程鑫坐下，托着腮环视这个他接下来要度过高中生活的地方。

丁程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着那个好像是叫马嘉祺的男生竟然能如此轻易的就笑出来。

这是心理医生花了很多年的时间也没能做到的事情。

班主任还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讲些班级事务，丁程鑫还是懵懵的状态，整个人僵在一旁。

马嘉祺心底乱七八糟的想些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做些什么，可自己的同桌一副正在神游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好打扰。

丁程鑫察觉不到自己新同桌的心理活动，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还在像如何还原刚刚都那个表情，为什么现在自己又笑不出来了。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尴尬着。

下课铃打破沉默，班主任关上话匣子喊下课，走到教室门口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丁程鑫马嘉祺你们俩来一下我办公室。”

丁程鑫还是面无表情，僵着身子朝门外走，迈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来笑着回头喊马嘉祺:“走吧。”

马嘉祺愣了愣，点点头快步跟上了丁程鑫。

教室安静了一瞬便炸开锅来。

讨论的话题围绕着刚刚走出教室的两个人展开。

除了马嘉祺真的好帅看起来很好相处以外便是丁程鑫在刚刚的四十分钟内竟然笑了两次并且主动问好说话。

教室里充斥着各种议论声，丁程鑫和马嘉祺并排走着，心底兀自懊恼今天的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种反应，自我拉扯了半天又觉得教室到办公室的距离实在是太长。

班主任上课的时候是注意到了丁程鑫的反应的，他一直担心丁程鑫这种自我封闭不与外界交流的心理状态，想要想出些解决方法来，一直没有结果。

但今天看到丁程鑫的反应，他觉得马嘉祺或许可以做到。

于是他说：“丁程鑫你最近多带马嘉祺熟悉一下环境，你们俩现在也是同桌，我刚才看了一下马嘉祺的个人信息，你们好像还住在一个地方，以后两个人就相互照顾一下吧。”

马嘉祺跟老师说知道了，丁程鑫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是看着马嘉祺，然后向老师点了点头。

出了办公室丁程鑫长舒一口气，他一向不太能忍受这样人多的地方，想了半天又觉得应该跟马嘉祺说点什么，然后又挠了挠头：“丁程鑫。”

马嘉祺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我叫丁程鑫。”

02

阿程忘记了狗蛋祺。

可狗蛋祺一眼就认出了阿程。

狗蛋祺觉得阿程不开心，于是他要帮帮阿程。

就像当年阿程对狗蛋祺说：“你要开心。”

03

周六。

丁程鑫照例要去看心理医生。

这是妈妈交代过的为数不多的事情，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母亲了，丁程鑫还是每周六都要听母亲的话去治疗。

张医生是个很好的人，丁程鑫所有都话都只跟他讲。

张医生每周六都会空出一下午来治疗丁程鑫，今天也不例外。丁程鑫穿了浅蓝色的上衣和黑色裤子，头发柔顺的垂在额前，乖的不得了。

丁程鑫推开门，朝张医生点点头。

张医生笑了笑让丁程鑫坐在治疗椅上：“小丁这周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小丁”是丁程鑫很久以前唯一能接受的称呼。

“有......一个特别的人。”丁程鑫开口。

“是什么样的人？”

“比我高一些，比我还要瘦，声音很好听。”

“长的也很好看。”

张医生笑了：“长的好看所以特别吗？”

“.......”

丁程鑫向来不回应这种玩笑。

张医生早就习惯了，于是正了正神色问：“怎么特别呢？”

“他跟别人不一样。”

“我看到他会笑。”丁程鑫说着就要费力的扯起自己的嘴角，张医生连忙阻止他：“我说过不想笑就不要强迫自己笑。”

“我可以跟他说话。”

“我可以主动跟他说话，他跟谁都不一样。”

张医生的眼睛亮了亮问：“他是谁？”

“他叫马嘉祺。”

张医生想了一会儿，神色严肃的跟丁程鑫说：“小丁，你大概找到你的解药了。”

“你要多跟他待在一起。”

丁程鑫眨眨眼睛：“那我应该笑吗？”

“你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别强迫自己笑。”

“好了，睡一觉吧。”

丁程鑫闭上眼睛。

张医生刚开始治疗丁程鑫的时候，就发现他和别的小孩不太一样。

别的小孩都用哭泣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只有他是笑着的。

父母整日整夜的吵架，别的小孩都哭的声嘶力竭想要吸引父母的注意让他们停止争吵，只有丁程鑫不掉一滴眼泪，还总是乖乖巧巧的，让人省心。

丁程鑫唯一的安慰就是母亲偶尔看着他落泪说要不是他这么懂事自己早就和父亲离婚了。

小小的丁程鑫很骄傲。

他觉得至少他还是可以挽回父母的关系的。

可后来父母还是骗了他，他们把他一个人丢下，丢在那座房子里，只有银行卡里每月增加的数字在日复一日的提醒丁程鑫他还是有父母的孩子。

于是他渐渐的不再笑了。

因为笑是没有用的，笑的再漂亮也不能留下想要留下的人。

他把自己封锁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交流。

丁程鑫记得，父母争吵的厉害时情绪激动会开始摔家里的器械，有一次父母在客厅吵架，丁程鑫想要出去拿点东西，刚打开房门，一个玻璃器皿就碎在了他的面前。

小小的丁程鑫来不及反应，玻璃碎屑就划伤了自己，鲜血顺着地板蔓延，红色铺染整个视线，没有人注意到他。

丁程鑫没有哭。

他悄悄的回到卧室，翻出医药箱来生疏的给自己处理伤口，可是真的好疼啊，丁程鑫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眼皮有些发烫，可他还是要吸吸鼻子赶快包扎好伤口上床睡觉。

爸爸妈妈不懂事，那自己懂事一点好了。

不能让妈妈担心啊，不然妈妈会离开的。

04

张医生说马嘉祺会是丁程鑫的解药。

丁程鑫很听话，张医生说要多跟马嘉祺待在一起，他就真的经常和马嘉祺待在一起。

班主任说他和马嘉祺好像住的很近，他们俩住的也就一般近，隔着一堵墙而已。

丁程鑫在马嘉祺面前开始拥有各种各样的情绪了。

他有时候会觉得很开心很开心，是这么多年来不曾有过的开心，有时候也会觉得难过、不满，他开始表达自己的意愿，会有许多表情。

而这一切情绪的根源，全都是马嘉祺。

马嘉祺，马嘉祺。

丁程鑫觉得自己这闭口不言的几年光阴，终于透进来一束光亮。

这光亮叫马嘉祺。

05

丁程鑫记得，张医生跟他说这种感觉叫喜欢。

丁程鑫觉得自己喜欢上马嘉祺了。

丁程鑫觉得自己应该表白。

丁程鑫跟马嘉祺说，今晚来我家。

马嘉祺说好。

06

“马嘉祺。”

马嘉祺抬眼看丁程鑫。

“我有话对你说。”

“但在我讲这句话之前，我想跟你讲我以前的事情。”

“在没遇到你之前，我一直都是别人口中的怪小孩。”

“我不喜不怒，没有情绪。我总是一个人，拒绝跟别人交流。”

“他们觉得我可笑又可怜，可怜我的父母不管我，可笑我是一个怪小孩。”

“我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他们都不要我。”

“他们说我懂事，夸我乖巧，可最后还是都离开了我。”

“我其实偶尔会很害怕一个人的。”

“房子空荡又冰冷，黑暗蔓延在每一个角落里，我真的很害怕，我怕我哪一天倒在这座房子里，都不会有人发现我。”

“我一直这样一个人活着，直到你出现。”

“我可以主动和你打招呼，可以对着你笑，可以把一切情绪都袒露给你，可以很放松的待在你身旁。”

“张医生说，你是我的解药。”

“这么多年，我好像真的找到了，可以看到我流泪的人。”

“马嘉祺，我喜欢你。”

客厅没有开灯，餐厅的光微微透过来，丁程鑫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马嘉祺的眼泪快要流出来了，他吻住了丁程鑫。

少年的吻青涩又热烈，包含这世间最赤诚的喜欢。

丁程鑫被吻的喘不过气来，马嘉祺松开他然后轻轻的说：“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阿程你知道吗，你也曾是我的光。”

07

在马嘉祺很小的时候，有一个小伙伴叫丁程鑫。

丁程鑫一直固执的叫他狗蛋，他也一直称呼丁程鑫为阿程。

阿程好像每天都很开心，笑得灿烂又热烈。

狗蛋祺有一段时间很不快乐。

自己最喜欢的奶奶走了。

奶奶是狗蛋祺小小世界里的天，可天都塌了，狗蛋祺觉得自己也要活不了了。

妈妈对自己讲奶奶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狗蛋祺不能理解，明明奶奶也很喜欢自己，怎么会突然丢下自己就走呢。

他真的好难过，可他不敢说，也不敢哭，因为他知道爸爸妈妈也很难过，如果他哭，爸爸妈妈也会伤心。

可是狗蛋祺找不到发泄的方法，就一直憋在心里，闷闷不乐。

阿程是最先看出来他不开心的。

阿程每天都来陪狗蛋祺玩耍，每次都很认真的告诉狗蛋祺：“你要开心。”

甚至连脚上受了伤，都要来和狗蛋祺一起玩耍。

小小的阿程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把狗蛋祺拉出了暗无天日的沼泽地。

08

丁程鑫把他和马嘉祺的事情告诉了张医生。

张医生什么也没说，只是托着腮想了一会儿后问：“值得吗？”

值得吗？值得你剖开过往的一切，将所有的晦涩阴暗都袒露在他面前，值得你开始改变，将自己从过去多状态里抽离出来，值得你走这样一条艰难的路，就为了和他并肩，与他牵手吗。

丁程鑫愣了愣，随即又绽开一个释然的笑；“值得。”

“他最值得。”

“马嘉祺最值得。”

冰冷空荡的房间不值得，破碎的玻璃器皿不值得，无数个漫漫长夜不值得，冷眼和闲言碎语不值得，一切沉默与难过都不值得。

可他值得。

只要是他，就值得。

09

元旦。

马嘉祺说，要带丁程鑫去看烟火。

于是丁程鑫和马嘉祺一起翘了晚自习翻墙出校门，马嘉祺拉着丁程鑫跑起来。

他们跑过来自夏天的风，跑过一个又一个路口，跑过许多小商小贩的摊位，丁程鑫也不知道马嘉祺要带自己去哪，但他没有松开马嘉祺的手。

马嘉祺带着丁程鑫来到广场，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央，看绚烂都烟火在头顶上炸开。

丁程鑫站在马嘉祺身边，只觉得心安。

绚烂烟火的最后一丝光亮也隐于黑暗散成烟雾，马嘉祺握住了丁程鑫温热的手。

马嘉祺心底满是温柔爱意，可他也不想趁此刻的气氛讲一些不切实际的话或是表一句“喜欢”，他不喜欢这样。

于是马嘉祺什么都没说。

可丁程鑫都知道。

10

他什么都不必说，他什么都懂得。

END.

1212马嘉祺生日快乐！

要踏着星辰璀璨铺开的路，昂首阔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