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容易藏尸难

惊鸿

*古代架空/一个关于冬天和雪的故事/1.1w+

*新年快乐 



雪落无声.



正月初五,长安街上人群熙攘,尤数沁欢楼门前人最多,你踩我一脚、我推你一把,都争着往前站。

 

凡是在京城住过一两年的人都知道,沁欢楼每年都会选出一名容貌最艳、歌声最妙、舞姿最盛的姑娘于正月初五这一天登上曳云台,为整个长安街上的人献上一曲。

 

所谓曳云台,是沁欢楼多年前修建的一个平台,从沁欢楼顶楼延伸出来的柱子一路撑着,将也曳云台送至高处,曳云台由特殊材料打造而成,每至夜晚都会发出柔和的光,似乎收集了天上所有星辰的璀璨,像是第二个月亮。

 

起舞之人,在往后的日子里身价高涨、名声大噪,更有甚者盛名传到紫禁城中,成了尊贵的娘娘。

 

这一舞,也是每年整个京城中的第一件盛事——即便是新年刚开了个头,十里长安街上也是车水马龙、游者行人络绎不绝,叫卖声、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各家各户门前挂着的灯笼、河面上随着水波缓缓而流的莲花灯,点亮整个夜空。

 

马嘉祺从皇子府一路走到长安街中央,一路被人推着往前,远远就看到所有人都往一个方向赶,还说什么到时辰了到时辰了。

 

他抬眼去瞧远传发着光的曳云台,又停下来买了一串糖葫芦,边吃边朝那边走。

 

说来也巧,糖葫芦吃到还剩最后一个,他也正好走到曳云台下的人群里,他刚刚站定,今晚的主角就登场了。

 

那人着一袭红衣,上面似乎还绣着银线,缓缓流淌着银光,与往年不同,那人居然带着面具。

 

马嘉祺同人群一起屏住呼吸,连手里的糖葫芦都忘了咬上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个红色身影踩着一层一层的楼梯往上走,直至站定。

 

长而柔的衣尾摆出弧度,乐声从顶楼处坐着的乐师们的指尖缓缓而流。

 

抬手、摆臂、足尖轻点又落地,风吹的正好,将衣摆吹出不可思议的美妙弧度,马嘉祺一动不动的看微光之上起舞的人,只觉得一举一动都踩在了他的心上。

 

只是......

 

“这是男人吧?”

 

人群里不知道有谁轻轻问了一句,接着似是一颗石子投入湖面泛起的涟漪般一圈一圈往外荡,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说话实在太浪费时间了,眼睛还要看高台之上的人,哪有闲心管那些事,是男人又怎样,那些话留着明天一起说,这样惊心动魄的美,自曳云台建成以来都是独一份的。

 

但台上之人,的确是个男子。

 

确实有男子的宽大骨骼,舞起来脸发尾都是锋利之感,可妙就妙在此人之舞兼有女子之柔,却又不让人觉得突兀,只觉得一举一动都美的不偏不倚,直击心脏。

 

马嘉祺皱了皱眉。

 

舞蹈总要和着乐声才算美妙,可沁欢楼的乐师一年不如一年,直衬的这样的美竟有了单薄之感。

 

他想了想,退出人群,足尖轻点,站到一棵树上又坐下,把糖葫芦插到一边,取下了随身携带的玉笛。

 

这棵树居然是个绝佳的赏舞之地,他盯着高台之上的人,闭了闭眼睛,把笛子放在嘴边。

 

笛声悠扬,兼有绵长而坚韧的力量,一如那人的舞蹈,马嘉祺看到那人顿了一下,接着又自如的开始舞蹈,足尖轻点,步步踩在笛音之上。

 

舞至高潮,那人脸上的面具竟也被风吹落。

 

台下的人看不真切,可马嘉祺坐在高处,看的可是真切。

 

那人青丝未束,随着风吹和衣摆一同扬起弧度,影影绰绰间,露出一张极美的脸。

 

那是一种凌厉的美感,直击心底。

 

到那一刻,马嘉祺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惊鸿一面。

 

他看着那人伴着舞蹈动作将掉落的面具捡起又戴上,他呼吸一滞,差点忘了吹笛子。

 

他连忙接上,舞蹈行至尾处,笛声也缓缓而落。

 

长安街静极了,河水静静流过,落叶被卷起又落下发出细小的声音,风从每个人耳边路过,起舞之人将衣摆甩开,银光四散。

 

天上仙一般。

 

马嘉祺看痴了。

 

“好!”

 

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长安街这才又重新沸腾起来,马嘉祺放下笛子——他才刚刚回过神来,又急急忙忙的跳下树头,往沁欢楼的方向跑过去。

 

人潮骤然四散,裹着他往外走,他横冲直撞往里面冲,听了一路的埋怨声。

 

但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若是错过了今晚,怕是以后只能在各个茶馆酒楼的谈论声中见到他了。

 

所幸,人潮没能拦住他。

 

“留步——”

 

那红色的背影一顿,接着转过身来——

 

马嘉祺倏地停住了脚步。

 

“丁、丁将军?”

 

那人跳完舞居然就这样大咧咧的摘下了面具,倒是真不怕街上有人认出他来,马嘉祺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人手里的剑上。

 

是穿云剑。

 

那面前之人便是丁程鑫,错不了。

 

丁程鑫笑了笑,朝马嘉祺行礼:“微臣见过三殿下。”

 

“你认得我?”

 

他和丁程鑫没见过面,最多不过是朝堂之上匆匆而过,更多的时候他站在第一排,丁程鑫站在另一侧的后面,他一向不问政事,文武百官不过就是打个照面的事,只知道有丁程鑫这么一号人——大庆王朝百年来最年轻的武状元、最年轻的将军,当年平定西南之乱的功臣。

 

可封赏时不要爵位、不要美人、不要银两,只接了赐下的穿云剑。

 

正是现在拿着的那把。

 

即便他不理朝政,也知这一位极富盛名的少年将军,是至情至性、洒脱不羁之人。

 

 

“殿下手里正拿着呢。”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中所想,那人简直直白的可怕,习惯了这些年皇家之人说话要管十八个弯还多的语气,这一下,他还真是不知道怎么答了。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一低头看到了左手拿着的糖葫芦,又偏过头看到了握着的笛子。

 

是了,怕是在朝为官的人都有所耳闻,三皇子玉笛从不离身。

 

“殿下有事吗?”

 

马嘉祺张了张嘴,又没能说出话来。

 

他只顾着急急忙忙的来追他,实在没来得及想好借口,这会被人踩在尾巴上,只觉得尴尬极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沉默了一会,他突然抬起拿着糖葫芦的左手问:“吃糖葫芦吗?”

 

丁程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马嘉祺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糖葫芦——着实是有点可怜了,竹签上孤零零的挂着一个红色,倒是糖衣还很完整,在灯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很是好看。只是竹签末尾处还沾着些刚刚插进土里的时候弄上泥土,脏兮兮的。

 

他有些窘迫的抓了抓后脑勺,刚要把手往回缩,却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那人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张嘴就咬上了裹着甜味的酸意,眼睛微微眯起来,像只餍足的猫。

 

“正想去买呢,跳舞之前就想吃了,结果陈伯被人潮挤到别的地方了,我都没找到他。”

 

马嘉祺笑了笑:“将军也喜欢吃糖葫芦吗?”

 

“那可不吗!陈伯的糖葫芦最好吃了,糖衣甜香酥脆,连山楂也是上上乘的,不苦不涩,酸的刚刚好,我从小就吃他卖的糖葫芦。”

 

马嘉祺接:“不知道将军是否有空,跟我到酒楼一叙?”

 

丁程鑫很快把糖葫芦吃完了,摆摆手说:“不了,你看我这一身衣服,实在太扎眼了,等哪天有空了吧,我亲自请殿下到沁欢楼一叙,谢谢殿下的笛声,还有糖葫芦。”

 

马嘉祺笑了笑说好。

 

两个人就此分别,一个朝西,一个往东,马嘉祺攥着玉笛越走越快,只觉得脸都快烧起来了。

谁不是呢,丁程鑫刚刚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可谁又知道他早就快按不住自己的心跳了,跳舞的时候面具掉落,他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树上吹笛的人。

 

那人穿了一身月色素袍,整张脸的隐隐约约的斑驳在树影里,叫人看不太真切,只是在偶尔风将枝叶托起,才露出一张完整的脸。

 

刚好落进丁程鑫眼里。

 

于是从看到他一直到舞毕,他满脑子都是那张脸。

 

更别说是被人从背后叫住,他一回头,看到马嘉祺从人群里走出来,虽然手里还拿着那串很傻的糖葫芦,但好像每一步都走到自己心上了。

 

长安街很长,火树银花,十里盛景,可偏偏有一个人从繁华里走来,却不带半分污浊气。

 

他一向只在朝堂上隔着几排背影看到这位三皇子,总是站的笔直,自带一种与这世间格格不入的清冷气,更别提跟他那就差把争权夺势四个字写在脸上的二哥站在一起时,那对比简直不要太明显。

 

他本来也无心参与那些暗地里的结党营私争权夺利,一介武将,所求不过天下和乐、百姓安定。

 

所以虽说从未有什么交集,他对马嘉祺的印象也很不错。

 

但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刚两个人面对面聊得几句,却让他脸颊滚烫。

 

他手里还拿着那根沾了泥土的竹签,回家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往后日子还是平静的过,一年新始,满朝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丁程鑫一直腾不出空来去找马嘉祺,倒是苦了马嘉祺这个闲人,整天窝在家里,一闭眼一睁眼都是那天曳云台上起舞的人。

 

正月初五这一天的事,在第二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都说一舞是如何精妙绝伦,而那突然出现的笛声也仿佛天外来音,更让人有兴趣的是起舞之人是个无法识别身份男子,一时间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聊天内容,都是那个红衣男子和笛声。

 

而当事人一个为大事小事忙的焦头烂额,一个在家里弄花逗鸟,焦虑的头上要长草了。

 

于是马嘉祺找了一天进宫去找自己母妃,说自己是如何无法忘怀、如何如何焦急、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又碍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敢见他。

 

他没说是谁,母妃听完之后笑了笑问:“我们小祺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

大概是吧。

 

这些时日他总是反复回想那支舞、那串只剩下一颗的糖葫芦,还有那人咬上糖衣时绽开的笑容,作为皇子,他见过太多奇珍异宝、美人美物,却从来没有像那晚一样如此心动。

 

雪花融在掌心,微风拂过发梢,世间刻意的偶然的美好加起来,也抵不上他万中之一。

 

于是当天晚上马嘉祺坐在府里那棵大槐树底下,裹着披风吹了半个时辰的风,末了回屋写了张小纸条,差人送到将军府上。

 

结果差去的人一个时辰了还一没回来,马嘉祺一颗心渐渐落到谷底,一坛酒喝了大半坛,醉了半个脑袋。

 

其实也是不赶巧,丁程鑫突然被皇上叫进宫里下棋,一直下到深夜才被放回家,他一到府上就看到被马嘉祺差去送信的人一直等在门口,被风吹成了个石像也不肯走。

 

丁程鑫这才接过那张纸条。

 

“正月初五,曳云台上,将军一舞,乱我心弦。”

 

那人的字苍劲有力,平日锋利的笔画写在这张纸上不知为何竟有了一种令人脸红心跳的缱绻意味。

 

他可学不来这些人弯弯绕绕的酸话,他轻轻笑了笑,捏着纸条又钻回马车里,末了还掀开帘子,把送信的人一起捎上了车。

 

“去三皇子府上。”

 

车轮轻轻滚动,一路碾碎时间,马嘉祺晕晕沉沉的抱着酒坛,窝在大槐树底下,睡着了。

 

丁程鑫一进府就看到这人怀里抱着个酒坛,睡的正熟,今晚有风,空气里满是酒香。

 

丁程鑫走到马嘉祺面前蹲下,扯了扯他的衣摆。

 

没醒。

 

又捏了捏脸。

 

醒了。

 

马嘉祺搓搓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然后又闭眼了。

 

肯定是假的,他想。

 

丁程鑫哭笑不得,把他摇醒:“殿下?”

 

“啊。”马嘉祺应了一声。

 

“还跟我好吗?”

 

马嘉祺实在是弄不清这人是真的还是假的了,但他想了一会,觉得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先答应了再说,万一是真的呢。

 

于是他点了点头。

 

丁程鑫笑了笑,知道他还没醒,又招了招手让府上的下人去熬点醒酒汤,自己把人扶回卧室,又把醒酒汤喂下去,托着腮看了睡着的一会的人,又找来了纸笔,写了几句话塞到马嘉祺手里,回府了。

 

心动来的太快,快到他没时间冷静下来思考是否真的该向前,他自然知道两人的身份如隔山海,相爱也是违背世俗常理之事,可他没想到那人竟如此直接,看起来丝毫不在乎那些世俗的条条框框。

 

那自己也就无所顾忌了。

 

第二天早上马嘉祺醒过来的时候浑身疼,一松手,手里轻飘飘一张纸条落到地上。

 

他赶紧拾起来看。

 

“正月初五,长安街上,遥遥一面,一眼万年。”

 

然后又给划掉了。

 

“糖葫芦特别好吃,笛声特别好听,你特别好看。”

 

三殿下脸红了。

 

他把纸条贴身收好,赶紧换了衣服用了早膳,迫不及待上朝去了。

 

丁程鑫又站在人群里看第一排的马嘉祺,以前大都是匆匆扫过一眼,从没在脑子里留下什么印象,如今却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散朝的时候,马嘉祺急急忙忙的转身,却发现丁程鑫早就走到了门外,他快走几步追上丁程鑫,把所有人探究的眼神都甩在身后。

 

他扯了扯丁程鑫衣袖,丁程鑫回头看他,他轻轻的说了一句:“将军穿朝服真好看啊。”

丁程鑫笑他:“殿下酒醒了?”

 

马嘉祺:“应该没醒吧,醒了怎么会看到这么好看的将军冲我笑。”

 

丁程鑫还是笑,两个人并肩朝宫门走,马嘉祺突然问:“将军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

 

“不害怕吗?”

 

“不害怕。”

 

“那我也就不怕了。”

 

日子就这样过,马嘉祺继续当他的闲散皇子,丁程鑫为朝中大小事忙的焦头烂额,将军府许久不回,这就快在皇子府上安家了,丁程鑫偶然发现马嘉祺其实也不是完全不了解朝中之事,恰恰相反,他才是那个真正胸中有山河、最适合成为君主的那一个。

 

不过是实在看不怪朝中那些明里暗里的腌臜事,在最开始的时候选择了退一步。

 

这些年可能是平日里高高挂起不问世事的样子太深入人心,导致这些年里他在朝堂上四两拨千斤说的话都被人忽略了过去,看起来是在朝中划水,但是在关系国计民生的大问题上,他才是真正清醒、一心为民的那一个。

 

丁程鑫心疼他,明里暗里给他铺路,满脸都写着“三殿下最棒”,结果有次被马嘉祺的严肃脸吓到了,就把这事往后一搁再搁,到后来也没再提过。

 

马嘉祺说,人各有命,有些事无需强求。

 

他就是看不惯那些事情,更不愿意、也不舍得让丁程鑫为了他做这些事情。

 

他最洒脱最张扬的将军啊,就该永远打最漂亮的胜仗,站在最光明的地方。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被放下了。

 

时间一页页翻过,又到了新的一年。

 

朝中风云诡谲,皇帝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却丝毫没有立储之意,三个皇子最小的都已弱冠之年,大皇子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三皇子继续不问政事,二皇子着急的招揽势力,官员们只要稍有判断之力都能知道二皇子不是为君的料,奈何另外两位皇子看起来丝毫没有想要坐上龙椅的心思,只能纷纷投奔二皇子。

 

直到元和二十年,正月十七,大皇子突发急症,三皇子陪伴左右,一夜过后,大皇子薨于府上,时年二十九岁。

马嘉祺在大哥床前坐了一夜,他看着侍女不断端上热水、手帕,太医进进出出,他一直都握着大哥的手。

 

天将亮时,大皇子情况突然好转,他屏退左右,只留了马嘉祺一人。

 

他说:“我知道你一向不愿意参与那些事情,但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父皇近年来一心求仙问道,早已无心朝中,而二弟.....性情急躁、行事鲁莽,他只关心是不是能站在权力之巅,从不关心百姓是死是活,我也知道你有心护天下安定,有些事...到时候了。”

 

“若是我们生于平常家,哥哥自然希望你能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是人啊..总有些必须为、有些必须舍,这些话我只说到这,这些事还是要你自己定夺。”

 

“小祺啊...哥哥知道自己撑不过今晚,以后的路啊....怕是不能再陪你走了,有空记得多去陪母妃说说话,以前这活都是我来,以后只剩你一个人了。还有啊,和丁将军要好好的。天冷多加衣,不要太过操劳。”

 

“还有最后一件事...小渊就交给你了。”

 

小渊还未足一岁,皇子妃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现如今,大皇子也要走了。

 

那天晚上,雪盖了一层又一层。

 

丁程鑫站在大皇子府外等了一晚上。

 

太医乌泱泱跪了一片。

 

天将将破晓,马嘉祺跑着襁褓中的世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那个冬天特别冷,特别深。

 

丁程鑫一直在马嘉祺身边。

 

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两位皇子在房间里到底说了什么。

 

皇帝拖着虚弱的身子苟延残喘,朝堂还是那样,二皇子一家独大,三皇子没什么动静。

 

时间一转,又是两个冬天。

 

庆历二十二年,皇帝身体突然好转,大有痊愈之势。

 

正月十五宫中设宴,三皇子喝的烂醉,二皇子上前关怀,问其是否心中烦忧,三皇子只笑答说,壮胆。

 

甚至有小宫女天真的可怕偷偷说难不成三皇子要起兵谋反了?

然后被人一句话轻飘飘的“他哪有兵啊?”给噎了回去。

 

马嘉祺听到了,只是笑了笑,大步迈出拱门,走了。

 

兵算什么,他又将军就够了。

 

那一晚马嘉祺没坐马车,一路走着回府,结果在路过沁欢楼的时候,看到了刚从里面的丁程鑫。

 

他躲在一旁的小巷里,趁人不注意,一把把人拉了进去。

 

丁程鑫刚要出手,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还掺杂着酒味。

 

他被人抵在墙上,那人下巴放在他颈窝出,呼吸间都是热的。

 

丁程鑫以为他受委屈了,忙拍拍他的背问:“怎么回来了?不是进宫了吗?”

 

那人闷闷的说:“想你了。”

 

丁程鑫哭笑不得。

 

他说:“那快回家吧,小渊还在家里。”

 

马嘉祺一动不动,沉默一会又开口:“将军。”

 

“嗯?”

 

“嫁给我吧。”

 

丁程鑫顺背的手短暂停下又继续,他笑了笑:“不该是我娶你吗?”

 

马嘉祺终于抬起头:“你脸红了?”

 

丁程鑫偏了偏头:“没有。”

 

马嘉祺这人真是太恶劣了,还偏偏往前凑:“你害羞了!”

 

“那将军要不要嫁给我呀?”

 

丁程鑫这下是真分不清这人是真醉还是假醉了,若说是假醉,着模样实在不像是清醒,若说是真醉,可偏偏眼地里全是坚定。

 

他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候谁还纠结到底是娶还是嫁的问题啊,心上人说要跟你相伴一生,不得赶紧答应着吗。

 

马嘉祺眼睛亮的吓人,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个指环说:“我从母妃那里讨来的,她说她的母亲、奶奶,还有奶奶的母亲,都是带着这个嫁给自己的心上人的,那我给你带上了,以后可就不能摘了啊。”

 

丁程鑫看着那个指环,突然有点想落泪。

 

他吸吸鼻子,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令牌。

 

他说:“这个给你。”

 

马嘉祺接过来看着他。

 

丁程鑫说:“你知道暗星阁吗?”

 

马嘉祺:“知道。”

 

暗星阁是庆朝的一个神秘组织,不受皇权左右,乱世出,盛世隐,暗星阁势力遍布四海,所有人只听持令牌者之命,只为护天下太平。

 

丁程鑫:“我是第五代阁主。”

 

马嘉祺手差点没拿稳。

 

丁程鑫笑了笑:“令牌有两块,一块放在你那,一块在我这里,殿下,我可是把我身家性命全都给你了。”

 

马嘉祺把令牌收好,牵着丁程鑫往外走:“你人本来就已经是我的了。”

 

丁程鑫一只手打他:“我认真的啊。”

 

马嘉祺把他拉的更近些:“我一开始就是认真的。”

 

丁程鑫笑:“醉鬼的话谁信啊。”

 

马嘉祺:“那你刚刚还脸红。”

 

丁程鑫:“我那是热的。”

 

马嘉祺:“下着雪呢。”

 

丁程鑫不说话了。

 

雪积的有点厚,踩在上面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两个人牵着手静静朝家走。

 

走了一会马嘉祺突然又开口:“阿程,十里红妆我是给不了你了,但你看这长安十里白雪,是不是也算一起白头了?”

 

这醉鬼又在说些什么。

 

但丁程鑫还是捏了捏他的手说是。

 

“将军啊....若我以这天下当聘礼,你要吗?”

 

“你想好了吗?”

 

“嗯。”

 

丁程鑫轻轻的说:“殿下若是给,我便要。”

 

“大哥说...人总有些必须为,有些必须舍,我大概懂了。”

 

丁程鑫静静的听他说。

 

雪落无声,两个人牵着手走到白头,掌心相抵的温度同最滚烫的情意一般,足以消融所有。

 

“那你以后就是皇后娘娘了。”那人话锋一转。

 

“马嘉祺!”丁程鑫打他一巴掌。

 

“诶!”马嘉祺往前跑了两步。

 

“你别得寸进尺啊!”丁程鑫往前去追他。

 

“先追上我再说!”

 

雪落无声。

 

鲜衣怒马少年时。

 

长安街上被踩出两串长长的脚印,紧紧挨在一起,下了一夜雪,深深浅浅的,也没能全盖住。

 

走到皇子府门口,马嘉祺突然说:“小渊想看你跳舞了。”

 

丁程鑫翻白眼:“我怎么不知道。”

 

“他就跟我一个人说了啊。”

“......跳跳跳。”

 

真美啊。

 

马嘉祺抱着小渊吹笛子的时候想。

 

若是真能有这么一天,四海皆平,他的将军再不用远赴万般险恶的战场,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走到最后,该多好。

 

可惜,所求大多不能如愿。

 

元和二十九年,皇帝再次病重,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二皇子听闻皇帝密诏将皇位传给三皇子,当夜起兵逼宫。

 

可惜,二皇子布局多年,却输在了自己。

 

他所养之兵战斗力极弱,而这些年拉拢的大臣们这两年都渐渐的站到了三皇子的党营里,二皇子兵临宫外之时,马嘉祺正在赶往皇宫的路上,丁程鑫率三千亲兵紧随其后。

 

他说:“殿下去吧,我在你身后。”

 

当晚,二皇子党羽尽清,皇帝驾崩。

 

三皇子登基,改国号为昭和。

 

昭和一年,清除前朝叛贼余孽,修改部分律法条例,皇帝宣布不会纳妃,遭到群臣反对。

 

昭和二年,王朝渐稳,新政开始推行。

 

昭和五年,皇帝立前朝大皇子之子马凌渊为储君。

 

昭和七年,西北战事四起。

 

西北太平多年,近年来虽说有过几次小骚乱但也很快被平息,只是这次来势汹汹,一夜之间竟攻占三城。

 

满朝沸腾。

 

来报的时候丁程鑫站在马嘉祺身后说:“我去。”

 

马嘉祺想都没想说:“不行。”

 

丁程鑫看他:“为什么?满朝上下,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吗?”

马嘉祺转过身去看他:“我舍不得你去。”

 

丁程鑫:“皇上,国难当头,儿女情长该放一放了。”

 

马嘉祺:“不行。”

 

丁程鑫:“我是个将军啊!我的职责就是为国征战!”

 

马嘉祺:“朕说不行就是不行,谁都可以去,朕甚至可以率兵亲征,但只有你不可以。”

 

丁程鑫:“我在西北待过几年,也与他们交过手,最了解他们,此役凶险,陈将军年迈,小李小杨太过年轻,没什么实战经验,皇上,这次就让我去,好不好?”

 

马嘉祺没再说话。

 

他自然知道这些道理,可他就是....舍不得。

 

还有他...害怕。

 

若是丁程鑫真的一去不回,除了这偌大王朝,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第二天上朝,满朝文武你一眼我一句,你推我让,半天也没个决断。

 

丁程鑫站在一边静静听着,突然往前一步,跪下,背挺的笔直。

 

“臣请命!”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

 

接着又沸腾,七嘴八舌的,都说丁程鑫是最合适的人选。

 

马嘉祺站在高处,死死的看着下面那个跪的笔直的身影,末了又长出一口气,闭了闭眼,一挥手说:“朕准了!”

 

丁程鑫长舒一口气,弯下脊背谢恩。

 

他自然知道马嘉祺顾虑什么,作为丁程鑫,马嘉祺是他最深最柔软的在意,但作为将军,他有他最强最硬的骨气,便是这大庆万丈国土、千百子民。

 

他抬头,看那个往大殿深处走的背影,在心里说,等我回来。

 

翌日,马嘉祺带着太子站在城墙上,送丁程鑫出征。

 

他突然想起来,很多年的某一天,他也是这样,跟着父皇站在这里,送丁程鑫离开。

不过那时他俩还未相识,而一转眼,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一路向西。

 

丁程鑫扎好营寨,召集各个统领议事,与第二天早上开战。

 

当晚,他吩咐下去,每个将士写一封遗书,交由朝廷保管。

 

他站在营帐里,一挥手,阴影出走出来一个暗卫,衣袖处绣着暗星阁的标志。

 

丁程鑫拿出暗星阁的令牌和一封信递给暗卫说:“此役凶险,虽说我大庆兵力雄厚,但太平多年,实战经验太过欠缺,敌方来势汹汹,韬光养晦多年,实力不容小觑,即便胜算很大,但也一定伤亡惨烈,若是....西北大捷,我真的魂葬西北,便将这些交予他。”

 

“还有,我托你们一件事,就是护他周全。”

 

“我大概真的不是一个适合的阁主,明明暗星阁是守护天下太平之阁,我偏偏交托你们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但要是真的埋进黄土了,真的也就别无所求了吧。”

 

丁程鑫又摆摆手:“去吧。”

 

马嘉祺自从送走了丁程鑫就没再好好吃口饭,他满脑子都是丁程鑫如何,恨不得现在就快马加鞭赶去西北,把他的将军给捆回来。

 

可惜不行。

 

他还要稳住这人心惶惶的朝堂,听那些无用的官员发牢骚,整个朝堂上下包括皇帝本人都焦虑到了极点。

 

直到——

 

“西北大捷!”

 

传信的人一路快马加鞭将消息传遍大庆,直至京城。

 

马嘉祺高兴的差点从龙椅上摔下来,等到传信的小士兵真的跪在大殿上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句话有后半句。

 

“丁将军不幸被俘,敌军想以此为条件换取利益,被丁将军听到,自尽而死。”

 

“他留下了一张纸,还请皇上过目。”

 

马嘉祺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勉强才稳住了情绪,强撑着接过来那张纸。

 

“皇上,微臣卑贱,不值大庆一城一户,此次西北大捷,臣为国捐躯,也算是死得其所。”

 

“臣只一愿,臣死后,衣冠归京城,遗骨葬于镜湖旁,以臣之魂魄,守西北百年。”

 

马嘉祺跌坐回龙椅里,当朝宰相李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一向喜欢这个通透洒脱的将军,视如己出,当日出征就是千叮咛万嘱咐,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竟成永别。

 

他开口,居然已经有了哭腔。

 

“将军善武——”

 

马嘉祺看着他。

 

将军善舞——

 

“一战平天下!”

 

一舞动京城。

 

他只知道丁程鑫胸有沟壑,却不知道他竟.....铁骨铮铮至此。

 

这可是,他的将军啊。

 

马嘉祺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勉强稳住身子开口:“为悼将军,举国上下为其守丧一年,往后每年的这一天,禁歌舞、禁食肉。”

 

有个大臣犹豫半晌又出声:“这....”

 

马嘉祺冷笑一声:“这有何不妥吗?万千将士为国捐躯,不过是为了守你们一方安宁,你们连为他们禁欲一天也做不到吗!”

 

那人扑通一声跪下:“微臣不敢!”

 

马嘉祺负手而立:“朕亲自去西北,接将军回家。”

 

这下该整个大殿的人跪了,“陛下不可”“陛下三思”充斥大殿。

 

马嘉祺摆手:“此事无需再议,朕去意已决,明日出发,退朝。”

 

马嘉祺转身,眼泪终于没能忍住。

 

李坤泪眼模糊着看高堂之上的人,他蓦的发现,他们的皇帝,九五之尊,在宽大的龙袍之下,竟是如此清瘦的一副身躯。

 

那个暗卫一路跟着马嘉祺回寝殿。

 

马嘉祺擦擦眼泪,挥手。

 

暗卫闻声而出说:“阁主让我将这些交予您。”

 

“退下吧。”

 

马嘉祺走到桌边,拆开了那个信封。

 

“陛下,这江山,我替你守住了。”

 

马嘉祺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这一夜,他紧紧攥着那张纸,在屋顶上坐了一夜。

 

他穿了初见时那身月色素袍,拿着那根玉笛,对着月亮吹了一曲。

 

夜很深,风比任何一个冬天都凉,笛声呜咽悠远,竟比这北风还冷上几分。

 

天未破晓,马嘉祺骑上马,往西北赶。

 

行至途中,他突然想起来,年少时老师讲与人之道时说,天下至情至性、至刚至烈之人,也是最柔软的人,若是能与这样的人相识,实是人之大幸。

 

他又想起,大哥弥留之际的那句“你和丁将军要好好的。”

 

北风越吹越冷,他终于赶到了西北。

 

他亲手为丁程鑫挖土,将丁程鑫埋在梅林深处的镜湖旁,他一个人在镜湖旁坐了一天一夜。

 

有时候拿起笛子来吹上一曲,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就静静的发呆。

 

他看着头顶上的梅花轻飘飘落进土里,在坟前洒了一杯酒。

 

若得胜归来......卿可否再为我一舞?

 

黄泉路上还冷吗,要记得常来梦里看我啊。

 

这江山,我会好好守着的。

 

 

再后来,每到丁程鑫去世的这一天,他都会换上初见时那件月色的素袍,坐在屋顶上吹一曲,每每梦里,他都能梦到那天在曳云台上,初见时的惊鸿一面,也总能想起,那天在小巷里,将军微红的脸。

 

长安的雪总是下个没完,一层覆上一层,一年盖过一年。

 

可那日两个少年紧紧挨在一起的脚印,好像怎么也掩盖不住。

 

北风呼啸着卷走时间,庆朝国力日盛,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最近这些时日,马嘉祺总是能梦到那些很久之前离他而去的人。

 

大哥、父皇、母妃.....丁程鑫。

 

昭和三十年,皇帝驾崩。

 

遗诏中传皇位于太子,马凌渊在马嘉祺床头下的暗格里发现了给自己的一封信。

 

小渊:朕将这江山交付于你,朕信你有治国之才,能续我大庆百年繁盛,但在此之于,还是要注意身体,切记太过劳累。......为叔还有一事托你,记得代我去看你丁叔的墓,去的时候记得带些糖葫芦,他爱吃。我百年之后,遗骨归皇陵,衣冠葬于镜湖丁将军之墓旁。只需着一身月色素袍,携一支玉笛入土。小渊啊,我们都走了,剩下的路,要靠你一个人走下去了。

 

梅林深处,镜湖水波不兴,梅花开了又落,两座坟茔安静而单薄的站了百年。

 

新帝登基,王朝再次伊生新始,曳云台上的惊艳不知道又乱了谁的心弦,新雪绵延十里,长安街东头的糖葫芦又换了新的门店。

 

而西北的风,依旧那么长,那么冷,一如深深刻在红色砖瓦里的月光和笛声。

 

 

 

正文·完

 

 

番外

 

地府。

 

忘川水缓缓而流,彼岸花静静开着,鲜艳如血。

 

三生石伫立一旁,一人着一袭红衣坐在旁边,三千银丝未束,随意披散。

 

奈何桥边,鬼差领着一批人站在桥头,末尾的青年无论如何也不愿饮下孟婆汤。

三生石旁的红色身影倏地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轻颤,抖落下一层时间的尘埃。

 

他朝桥头望去,只见一个少年模样的男子穿一身月色素袍,随身携带一支玉笛,从人群中朝他走来,一如初见。

 

红衣男子笑了笑——他枯坐此地二十三年,终于等来了所盼之人。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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